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年轻摄影师又一次来时告诉贾海霞,“那是一只白鹳”。他一个瞎子,跟一个没手的人种在鹅卵石上头的树林,竟飞来了一只白鹳,或者别的什么看上去类似的鸟。
瞎子最恨猫,因为猫没有声音,危险得像定时。可是他老婆一定要养这只小奶猫。
无臂人贾文其和盲者贾海霞花了15年时间在河北省井陉县种出一片树林,却在一夜之间毁于洪水,这是一个与命运搏斗的故事,一个河北版的、更有传奇色彩的《老人与海》。但他们品尝的人世的况味,琐碎的日常,却是一个更好的故事。
他自己上一次哭鼻子还得追溯到初中,他功课很好(想想这对他的难度),传奇私服单职业新开网班主任却叫他退学,就因为他一个人上不了厕所,帮他提裤子的那些男生烦了。贾文其闷在房间里一礼拜,搞出一种小号滑轮组,安装在肩膀上,风筝线穿过裤子扣眼,用牙一咬就能提上裤子。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干不了的事了。而贾海霞除了会干几件事外全是干不了的事,他明明有个水塘,又大又深,却说眼坏了养鱼看不见,就那么闲置着。
洪水夜后第二天,煤矿上的工人带回上游县城的消息,四个纺织工女孩和一栋宿舍楼一起消失了,就像电影。贾海霞说那情形他想象得到。任何人都能看见衰老爬上他的脸,他坐在自己家里,看上去并不感到舒服自在,又变成了一个给主人添麻烦的客人。“我戒了烟,现在又抽上了。”他说抽上,就是含着。“跟做梦似的。”
后来他们不再需要去邻村偷树枝,他们自己树上的树枝已经足够好、足够大了。树林面积扩大是人人看得见的,边界向铁路桥伸展,越过桥洞,蔓延到邻村的河滩上。
贾文其说他查验过,书上的卦象和县志记载一条条都能对上,洪水“逢三逢六”,“咸丰三年,民国六年,1963年,1996年”。总之那书上也写了,他也推算了,二十年内都不会有洪水——也就是说,下次洪水到来,至少也将是遥远的2016年。
靠把桃树、竹子和香椿种进固定的间隔,贾海霞获得了一个棋盘般的坐标系。等树林再大、再大,变成一片森林了,有眼的人也会迷路,瞎子却永远不会。贾文其很震动,感到自己低估了搭档的头脑。
河岸上简直像超市大抢购。有人从河里捞上来了冰箱,还有太阳能热水器、音箱、摩托车。鱼是无穷无尽的。上游县里几个鱼塘的鱼都冲跑了,人们拿电棒插进水里,死鱼漂满河面。那是“北京人的鱼”,十几斤一条的虹鳟鱼和雄鱼,“值好几百万”。
从哪个方面说贾海霞都从人生巅峰上滑落下来了,如今跟家相比,树林更像他的家。那段时间贾文其看着贾海霞一会儿种上一棵桃树苗,一会儿种上一棵竹子、香椿,懒得理他,在他眼里这跟摸嫩叶一样——一系列娘们儿举动中的一环。直到有一天他发现贾海霞独自在树林散步,还顺利回到了河边,他才意识到这是一个坐标系。
2016年,贾文其推演过的安全期限刚刚到期,7月19日,特大暴雨从下午1点持续到次日早上8点,一天的降雨超过了井陉县2015全年降水量总和。那天下午,大雨落在院子里倒扣的铁皮盆上,砰砰像敲鼓。贾文其往贾海霞的小屋走去,他不常去,没有手的人上坡非常费力。
他管去那些不同的地方叫“征服”,西藏和海南,中国版图上他有兴趣“征服”的地名还剩下这俩——这个话题引出了一个问题,我愿不愿意陪他去海南?他坐在饭桌对面,右脚像章鱼触手一样灵活柔软地伸上来,大脚趾和二脚趾夹着打火机,“啪”地点燃嘴里的烟,又悄无声息消失在桌面下。“派出所的人把我名字搞错了,我应该是‘安琪尔’的‘琪’。”他说,说话时烟用舌头挑到上嘴唇和门牙中间,稳稳地夹在那儿。
幸存下来的鸭子重新开始了生活,禁鸭令不了了之。在洪水的故事里,只有鸭子得到了好结局。
他告诉我年轻时他是冶里的风云人物,积极参加选举,助选的每一个村支书候选人都上位了。“说白了,我是垂帘听政,”他说,“跟XXX、慈禧一样。”
那场洪水卷走了河滩上贾文其从初中辍学开始种的整座树林,过程之轻易跟闹着玩儿似的,贾文其三岁时摸到电闸失去双臂,那一年可谓再遭一劫。洪水也泡坏了贾海霞借住的房子,水落下去后,房子朝河的方向倾斜了四十五度。贾海霞却走上了人生巅峰,他还没瞎,1997年五月初九,在妻子流产几次之后,儿子来到了世界上。
她的父母反对婚事,她带上几件衣服就搬去跟贾海霞住,为此失去了几个未成形的孩子——每次怀孕,父母都架着她去县卫生所做掉,并把让女儿流产的仇记在贾海霞头上。但女人一旦下了决心事情就决不会回头了,她相信丈夫的话,“生孩子这事跟贩毒一样,九次失败,一次成功就成功了”。第三还是第四次怀孕是1996年那场洪水前的夏天,天热得人人都走不动路,传奇私服单职业新开网街上空空荡荡,贾海霞给她买了一台电风扇。这举村罕见的电器惊动了双方父母,女方父母由此猜到了孕情,男方父母则是来抢电风扇和几件家具的。为了保卫妻子和风扇,贾海霞举起菜刀朝自己的手腕砍下去,二十年后再提起时他很满意自己的即兴台词:“我跟我爸说,风扇是我买的,你给了我生命,我把生命还给你。”那一刀砍偏了,贾海霞没大事,他老婆却吓哭了,走进厕所流了产。这件事,或者前面所有事加起来,使他们和双方家人断绝了往来。
贾海霞55岁了。好多次他差点从树上掉下来,高度足够摔断脖子,最危险的是一只大鸟从他身边扑棱翅膀飞起来那次,吓了他一跳,脚上没吃住劲,他抱着树干滑下去一截,幸运地挂到了另一个树杈。他还专门拉一位年轻摄影师去看过大鸟的窝。“特白,特漂亮,翅膀梢发黑,嘴是红的”,拍完后摄影师说,他也不认识那鸟。
贾海霞不确定贾文其是真懂还是又拿出了他那一套玄学。种树之余贾文其还搞点副业,给人看八字取名。
“头几年就是挨老婆骂,”贾海霞继续说,“每天骂,你每天种树你吃那树啊。”
ONE实验室是一个致力于非虚构故事与报道工作的新创机构,为“ONE·一个”媒体群供稿。ONE实验室所发表作品均经事实核查。
第一批树绝大部分枯死了,就五六根长出新叶,贾海霞像抚摸他当时四岁的儿子的脑袋那样摸那些叶子,小心翼翼,传奇私服单职业新开网怕摸太多摸死了。有次还抹了下眼睛。
贾文其看着贾海霞有一次爬到砍树枝的位置没有停下,像被什么吸引住了,继续往上爬。树晃得很厉害,他知道怎么跟着摇晃身体,尽量快地移动,避免树枝承受不住体重,再踩上一根更高的树杈,如此四五次,贾文其看不见他了。爬着爬着,贾海霞眼前重新有了光感,“就跟飞机过了云层一样”。现在他知道他的树林有多高了。
十一点多贾文其顶着暴雨,沿公路往树林方向走。衣服早湿透了,眼睛也睁不大开。黑暗中他看见一条细而清晰的红光,新开变态单角色传奇“红外线那种”。终于走到时,河面给他的感觉像大海,那种粼粼碎光,跳动着,摇曳着,碎光一直延伸到树林所在的位置。
分工是自然发展的,没手的背着没眼睛的从河道最窄处穿过水流,从一块石头换到另一块,石头像涂了肥皂那么滑。过了河他们一根根检查树枝,把枯掉的拔出来,再插进一根新的。没手的选种植位置,没眼睛的用锤子和钢钎在鹅卵石堆中敲出坑来。往鹅卵石堆上砸钢钎这种事再熟练也会老砸到手。十五年后,他手上的疤多得跟补丁似的,星星点点像得了皮肤病。树枝是从邻村偷来的。没手的在树下指挥加望风,没眼睛的爬上去砍掉被选中的枝条。种树枝成活率很低,但他们没钱买树苗。传奇私服单职业新开网
“特有意思,特有意思。”他足足讲了1.5个下午,光是讲和老婆并肩战斗的美好时光,用着一种语文课分角色朗读搭配情境表演的讲法。他全程夹着烟,却只点了两次火,抽上一两口又马上摁灭。正当你以为谈话要进行到永远时,他却像电池突然没电了般蔫了下来,草草地讲完了后面二十年:他和老婆有阵子也几乎断绝了往来,等各自变老一些又好了。
那不是两人共有的银行卡。“现在你知道了,我们的友谊是‘管鲍之交’,”贾文其说,“我看不大惯他的人性。”
即使到了今天贾海霞的老婆也同意当初是她非要嫁给贾海霞不可的,这个男人虽说没钱没朋友,好勇斗狠还坐过牢,却有更重要的品质:不是一个面瓜。
贾海霞第二次为失明深深遗憾是妻子回家那天。2016年2月,她提着行李进卧室时,贾海霞正坐在床上跟一个初中女同学打电话——“全人类知道他”以后,他翻出记电话小本子和旧日同学恢复了联络,主要是女同学——如今五十几岁的女同学在电话那头伤心地告诉他自己得了重病,“我快死了,没有钱看——我死了也会想念你的”,她说。“我也会想你的。没有钱为什么不跟我说?”贾海霞柔情地说。
洪水造成井陉县死亡38人、失踪33人。遇难和失踪者名单“按风俗”未公布。
最后,一天夜里,贾海霞的鸭子全死了。他说,“黄鼠狼把它们都咬死了”。鸭子的真实死因成了一个谜。贾文其推测有人给鸭子下了毒,他猜贾海霞不这么说是因为怀疑很多人,他也不确定是哪一个。部分依据在于贾海霞跟邻居打过一架,他揪住邻居的领子,拉到胸前踢打,这时却冒出另一个人从背后拿石头把他脑袋拍了。他想不出那人是谁。
(头图摄影师 Vladimir Agafonkin ;部分图片来源于新华社,摄影师 朱旭东)
“跟一个植物园似的!”前些年贾文其爱这么说,读了那些写他们报道后,他改口说,“跟一个生态系统似的!”
贾文其带我去了河滩。他没有胳膊,站在水流里,扭动躯干,希望我理解这树林本来有多么大。至于贾海霞,洪水后他只去过一次河滩,迷了路。水落下去后,河挪到了另一侧。曾经是树林的位置变成了鹅卵石和泥水混合的滩涂,每走几步就能捡到一个小孩手掌那么大的河蚌。
贾文其想起了每年给他们寄两千块钱的西藏女护士白玛义珍,今年那笔钱没到,人当然愿意捐款就捐款,不愿意就不捐,但他觉得不大对劲,他决定打一个问候和感谢电话。白玛主动提起了今年的钱已经给了。“要不是海霞大哥告诉我换了卡,我就汇错了款。”
那个下午贾文其问贾海霞,要不要一起种树,贾海霞同意了。他想总比等老婆“附属不了”强。
再次砸开贾海霞家院门时,贾海霞是光着身子出来的,他显然没睡着,神情显示着贾文其要告诉他的他已经全知道了。
可以说明这对往日甜蜜夫妻的关系的是小奶猫的事。去年六月,贾海霞的老婆弄来一只小奶猫,喂它火腿肠吃,照顾它(“人还吃不上!”贾海霞说)。小猫刚来时的一天夜里他就因为踩到它被咬了一口。他能从那一口中感到小奶猫的恨意。从那天起他就想把猫摔死。
一拨又一拨外国人万里迢迢来冶里看他们的树。“2014、2015、2016就干这个了,接受采访。”贾海霞说。贾文其会描述那些面孔给搭档听,在他自己心情好的时候。
后来贾文其说他是怀着帮助的心态才亲自出马替贾海霞要赔偿金的。提前几天他往贾海霞眼眶里涂满“肤轻松软膏”,差不多用掉半管,叮嘱千万别洗,出发去采石场一路上那只眼像他预计的那样又糊又臭,流着不明液体。他骗采石场经理贾海霞眼底烂了,通着脑子,能不能活下去说不好,“你们跟他去看病越看越撒不了手,咱们一次性给点钱就算了,(给他)四万五,多一万给我,我骗骗他,五万五搞定”。“我戏演得很好”,贾文其说。他把所有的钱都给了贾海霞。
作为发言代表,贾文其面对镜头时表达已经流利到了刻意的地步,他是这么描述树林的:“布谷鸟‘咕咕’,黄鹂‘黄呵溜黄呵溜’,喜鹊‘喳喳、喳喳’,瓜果一个一个跟灯泡一样,豆角跟项链一样,那是层层叠叠翡翠楼,亭亭座座珍珠塔。”
贾海霞先天眇一目,后天盲一目,种了15年的阴翳蔽日足以引来白鹳的树林后来也毁于一旦,可是当我问他一生最伤心的事时,他却说,是鸭子死了。
“我脑子里儿子还是四岁的脸,”贾海霞带着我从河滩往他家走,穿过一根粗水泥管充当的小桥,他说,“他现在不大回家了。”
贾文其有了名人的自信心,走在冶里的街头就像走在自己家里。这天走着走着,贾文其看见四个妇女在水坑边洗衣服,就抛下我的问题,舒舒服服地钻进水坑泡了个澡。
冶里的鸭子们盛极一时,几乎占领了所有水面,结果没多久电视上就滚动起“限时灭鸭通知”,政府说,鸭子是污染石家庄水源地的罪魁祸首,村民们又忙着四处藏鸭子。
树从贾海霞生怕摸死了到长得比他还高,只用了短短三年。再后来树有多高他就不知道了。
直到坐在黑暗中挨个想村里残疾人的命运时,贾海霞才重新想起他的小学同学贾文其来。
2014年日后被他们称为“感动河北年”,2016年则是“CNN年”,他们出名了。“从古到今,”贾文其强调,“没有过一个外国人到冶里来。”
刚失去视力那段日子,他被困在床上,白天晚上躺着,什么也不想,后来回忆时他怀疑老年痴呆就是这种感觉。有些天他想死,也努力了几次,结论是作为瞎子生活无法自理,求死也无法自理——他根本没可能找到妻子藏起来的农药和绳子。这些天都过去后,他开始挨个想冶里村里那些残疾人的命运。好多残疾人的老婆都跑了,他理解,这正常也平常,“女人就是男人的附属品,附属不了就跑了”。
就是现在。他知道,树林就要一点一点被冲走了,这场景他20年前见过。他到的时间正好。他站着看了会儿,好像目光能穿过黑暗看见他那些树,当然,什么树也没看见。
雨停了,村庄一片漆黑,断电一直持续了三天。他们的树林被洪水冲到了下游什么地方去了。
洪水夜过去,中午时,贾海霞还光着身子坐在沙发中央,那样子叫老婆害怕。她强行拉着他到门外转了一圈。
失明的第三年贾海霞开始养鸭子,一个人照料着一团团摇摇晃晃的毛球长成腿脚麻利的成鸭,由鸭子长领着去喝水。他说自己和大部分鸭子关系好,除了几只脾气爆的老拿扁嘴咬他。
和冶里村的大多数男人一样,他本来是煤矿上的工人,左眼先天性白内障,没有视力,只有光感,光靠右眼干活。他碰上了瓦斯爆炸,烧伤了百分之八十的皮肤,领到一张残障证明,伤好以后换到采石场工作,干爆破。2000年10月的一天,谁也说不清怎么回事,没人犯错,可一块碎石就是飞了足足六十米,插进了那只好眼。他完全失明了,医生用硅油把眼球处填充起来,所以他的眼睛看着倒比常人更明亮。
总共就两次,他为失明深深感到遗憾,其中一次是在儿子贾力宁高中的礼堂舞台上。那是这对搭档成为名人以后的事,学校请他去“作报告”,上了几级台阶,他感到光线突然变强,白亮白亮的,掌声“哗”就响起来,一阵普通的,紧跟着一阵超响亮的,哽咽让女主持人嗓音变得更尖,以至于好一会儿他才听出来是儿子在他面前跪下了。
五百只鸭子聚在一起那气味养过的人才知道,他觉得洁癖老婆希望他干脆把床搬到鸭舍去算了,他也认真考虑过,倒不为老婆,而是因为感到过去得罪过的邻居正在报复他的鸭子。他的证据是奇怪的鸭蛋。鸭子很敏感,夜里受了惊吓会下出变形蛋。早晨捡鸭蛋时,他摸到过跟鹌鹑蛋那么小的,跟鹅蛋那么大的,还有的蛋壳中部鼓起一个包。
他来到街上,跟有眼的人一样朝河的方向眺望,然后就回家去睡觉,睡了几段,醒来就来到了一周后的中午。过去的一周不见了,除了记得自己睡觉,他没有别的记忆。
贾海霞讲这些时,老婆在客厅出出进进,满头小卷弹簧般颤动着。客厅高大、空荡,定格着一个家庭曾可能变得富裕却突然并且永远穷了下去的瞬间。通向三间卧室的布帘旧得成了镂空的,在穿堂风中卷起边。她在村口用一只铁锅“炸麻辣烫”,正把煤气罐和鲜艳得不像食物的“串串”搬到院子里的三轮车上,“出摊了”,她说。
洪水20年前冲毁了冶里村的树林,20年后又冲毁了一次,贾海霞看见了第一次,没看见第二次。
每个有摄像机的采访都要他们表演背人过河,抓钎打锤,爬树,有一天他们演了三场,然后累病了。
木材收购商找上门来,贾文其开发了新业务:挨家挨户向村民买树再倒手给收购商,一人一天能挣十块钱。倒了接近两年,自己村和隔壁村都快秃了,他俩的树林一棵也没少。除了卖了就没法接着“干接受采访”之外,另一个重要的原因,他们十五周岁的树林正处在杨树一生中长速最快的阶段。贾文其解释,种树如存钱,树林好比银行,越往后利息越高。
树林里的工作不难,就是得不停地干。贾海霞干得不错。有时植物提醒他它们的生命力,枝条瘫软在石头上,浇上水第二天全站了起来。一部分重要体力工作是赶羊。他们眼里山羊就像白色大蚊子,盘桓不去,驱赶不散,跟着牧羊人绕树林转圈,四十度高温天也躺在滚烫的河滩鹅卵石上,随时冲锋进来啃树枝。他俩作为山羊唯一的天敌,山羊上班,他们就得上班。而剌剌草比羊还可怕,贾文其带我去看过直径三十公分的树被剌剌草绞死的奇观,它们绵延起伏如绿色的织物,像河水那样吞没树。许多事只有他俩知道。你种下树,树带来更多,杨树一年长一米,“第二年伸开胳膊了,荫出一大截了,那一块就潮湿了,就可以再往前种。”用不了五年邻树的树冠几乎头碰头了,纵横交错形成一个完整的天花板。
藏起来的鸭子都冲了出来,人们眼睁睁看着它们被冲向下游。那些被冲上岸的遭到哄抢。
拜访小学同学那天是贾海霞失明后第一次独立出门。他不合群,更不愿加入瞎子们那一伙,拒绝用盲杖。路上下一个坡差点要了他的命。贾文其热情招待了他,给予残疾人对残疾人的安慰,虽然直到告辞时贾海霞都没记起小学同学的脸,但心里好受多了。他也象征性地问了问同学近况,得知贾文其又种上树了。他问,那洪水再来怎么办?贾文其进里屋拿出一本书。
种在鹅卵石间,树根插不进深处,十万根树枝只有两万根发了芽,其中一半又没活过春天。发芽的一万根长成了这座悬浮在鹅卵石上的树林。马蜂不请自来,还有兔子,从草丛这边消失,再从十几米外冒出来。只有长期生活在树林的人才能从草叶颤动中辨认它们的行踪。有一次乡长来树林视察,欢迎他的是一条一米长的蛇。
一开始树林的生长速度比贾海霞想象得慢,后来又比他想象得快。过了河,光线渐渐收走,阴凉是胳膊也能感觉到的。有一天在林子里,眼前的光感没有了,他知道种成了。他这边走走,那边走走,都是暗的,“没有漏的地方”。当你变成残疾人,你走到哪儿都得像个客人,你要是看着自在,别人就得生气。而在树林里,他忘记了自己是个客人。
在贾海霞刚刚加入的这个残疾人世界里,贾文其可是值得几分敬仰的前辈,当年这个没手的年轻人搅得村里几个姑娘争风吃醋,其中一个为他大了肚子,竟被他要求堕胎,其潇洒不羁令当时同样只有十八九岁的贾海霞目瞪口呆。贾文其说,“自古英雄配美女,那个也不美”——只是现在他知道了,三十年过去他仍住在冶里村一间小窑洞过着单身汉日子,哪儿也不曾去,什么也不曾发生。
贾文其知道怎么处理矛盾。有一次他和贾海霞吵得很凶,最佳地段种遍了,接下来应该直接种在水渠里还是种在离水源更远的岸上,谁也说服不了谁。“种在水渠里,把水沟占住通不了水了,水一大冲走了。”“在岸上没长到能被冲走就干死了。”种在岸上的真的干死了。那段日子被他们称作“冷战时期”,两个人一句话也不说,当然“树还是继续种,只要我一伸手,他就知道我要什么。”贾海霞说。
回到家里,贾文其坐立不安到晚上九点,出门右转来到公路上,往河的方向看。水面白花花的,和以前不一样。十点钟手机没信号了。
春天以外的许多时间贾文其游荡在外,跟着一支残疾人艺术团,随便走到哪儿。穿着暴露的女孩们跳舞,他在一侧表演用脚写书法,舞跳完了,字也正好写完,有时是“自强不息”,有时是“天道酬勤”。他说起他有过好几个情人,念念不忘其中一个穿红色背心裙、白皮肤的卷发女人。“我们在一起住过,所以她不会忘了我”。
贾海霞仍旧只有树林。找不着他就往树林去,他一定在那儿,啥也不干,就坐着。
贾文其从那时起就注意到搭档这一点了,新开变态单角色传奇城市人叫“脆弱易感”的东西在冶里叫“娘们儿”,他想,这人经历的失败太少了。
出于某种公平,贾海霞也不知道贾文其每天跟他一起种着树还顺便捡着鸭蛋的事。村里的鸭子白天都在河上溜达,夜里回窝下蛋,但总有些鸭子控制不好时间,蛋滚落在河边,贾文其看见了就用脚夹起来往工具筐里放,多的时候一天能攒四五十颗,算是一个有眼睛的小小的优势。